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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和培养新人是学术期刊的职责和使命——纪念《文学遗产》创刊六十周年

孙  逊  

     

《文学遗产》已经走过了整整一个甲子。一份学术期刊,能有如此长久的办刊历史,并始终保持较高的学术品位和旺盛的生命力,这在中国期刊史上并不多见。这一方面固然得力于我国是个文明古国,有足够丰富的文学遗产供我们不断地、深入地开掘;同时,和刊物前后同人无私的奉献、不懈的努力,以及正确的办刊方针有着密切的关系。其中,根据我个人的体会,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文学遗产》比较重视发现和培养新人,因而六十年来,作者队伍如源泉不竭,不仅保证了来稿的数量和质量,而且也因此和一代又一代学人保持了良好的学术联系。

余生也晚,对《文学遗产》创刊之初的情况所知甚少,十年浩劫期间又遭停刊,自己真正接触该刊,已是到了它复刊的时候。那是19806月间,正是百业待举、百废待兴的时代,古代文学研究领域更是在遭到毁灭性破坏之后,一片荒芜。记得这一年或1981年春夏之交的某一天,卢兴基先生来到我家里,当时我还住在筒子楼的集体宿舍里,一家四口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正是我站在五斗橱上写文章的时代,他来时连个好好坐的地方也没有。是他告诉了我《文学遗产》要复刊的消息,并诚恳地向我约稿。当时我才三十六七岁,是个讲师,还没出道或刚刚出道,也没有在高级别刊物上发过文章,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并为卢先生的诚意和眼睛向下所感动。因为当时手头上正在搞古典小说评点派资料,因此答应就这方面写点什么。这就催生了自己在《文学遗产》1981年第四期上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我国古典小说评点派的传统美学观》,这在当时还是较早从美学上关注我国古典小说评点派的研究论文。记得同一栏目内还有周楞伽、韩进廉和舒芜先生的文章,两位是我的前辈,韩讲廉先生是我同辈,都是关于小说研究方面的。现在打开当年的杂志,虽然没有今天设计的气派、大方,分量也没有今天的厚重,但一种朴素、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使我顿时想起了当年卢兴基先生来约稿时的情景。这是我与《文学遗产》的第一次结缘,其实也是我真正从事学术研究的开始。

自这以后,我与《文学遗产》的缘分不断加深。在1980年代,又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古代小说理论对艺术和生活关系的论述》,仍是有关古典小说评点派的。进入1990年代,先后就《金瓶梅》西门庆人物形象、释道“转世”“谪世”观念与古代小说结构、唐传奇文体发表了三篇论文;跨入二十一世纪,又在《文学遗产》上发表了有关新时期古代小说研究、古典小说和民间宗教、《红楼梦》回目与人物关系等五篇论文,这样加在一起一共是十篇文章,而我在这期间也从讲师变成了教授、博导,不用说,《文学遗产》的论文在其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其间值得一提的是,我和学生潘建国合作写的一篇论文《唐传奇文体考辨》,还获得了2000年《文学遗产》优秀论文奖。如果说我在古代小说研究领域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那么这点成绩便是和《文学遗产》的扶持与支持分不开的。

我本人是如此,我的学生一辈中更有一些完全是《文学遗产》发现和培养起来的。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位是潘建国,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到今天成为古代小说研究的中坚,每走一步,都是和《文学遗产》的支持与培养分不开的。他最早发表的一篇论文是和我联名的,说是合作,其实我只是出了一个想法和题目,具体都是他一人写的。同年他还独立发表了一篇短文《徐兆玮和黄车掌录》。这以后他一发而不可受,先后发表了大量高质量的论文,至今共十五篇。其中重要的有《世说新语元刻本考》、《新见法国巴黎藏明刊新刻全像批评西游记考》、《孔尚任艺术鉴藏与文学创作关系考论》、《清末上海地区的书局与晚清小说》等,都在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另一位是宋莉华,她于2000年《文学遗产》第四期上发表了《插图与明清小说的阅读及传播》一文,当时她还是在读的博士生,我于1993年在北京香山召开的中国古代小说国际研讨会上曾发表过一篇关于《红楼梦绣像:文学和绘画的结缘》的文章,她受此启发,在上课讨论和“还书”时,提出了想研究小说插图的想法,我当然很支持。不久写成文章,经过了几个来回,投寄《文学遗产》。选题的角度很得当时的责编竺青的欣赏,并提出了一些宝贵的修改意见,她又一连打磨了几次才得以发表。这是当时较早涉及小说插图研究的论文,以后有关图像的研究就慢慢蔚然成为大国。此后,她又在《文学遗产》上连续发表了四篇有关西方来华传教士汉文小说的论文,从而奠定了她在该领域的地位。

还有一位是宋丽娟,她70后出生,近年来先后在《文学遗产》上发表了三篇论文,都是有关西方汉学视野下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的,其研究视角和材料运用都颇有特色,虽刚刚起步,但前景看好。当然,还有像梅新林、周建忠这样来时已非常成熟的学生,他们的成长与成熟和我关系不大,但都和《文学遗产》有着密切的关系。

以上是我和我的学生的例子,其他例子还有很多,就我知道的,和我年龄相仿或稍小一点的,或者说1940年代出生的,如黄霖、陈洪、李建国、陈大康等;1950年代出生的,如郭英德、蒋寅、吴承学、张伯伟、谭帆等;1960年代出生的,如钱志熙、刘勇强、黄仕忠等。以上所举,只是自己有限视野内所了解的,且多偏于小说研究领域,并未做全面深入的统计,因而挂一漏万是肯定的。他们的成就都在我和我的学生之上,他们的成长和成熟也都离不开《文学遗产》的支持和培养。

从上述举例不难看出,《文学遗产》在发现和培养新人方面做得非常出色,可以说,在古代文学研究领域,没有哪一位学者的成长不和《文学遗产》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我经常和我的学生们说,如果一个年青人,在《文学遗产》上连续发表三篇文章,他肯定就会引起圈内的关注;如果后续的研究跟上,他一定会成为一位有成就的古典文学研究者。

由此想到了学术期刊的职责和使命,以及当前学术期刊的现状。目下有一个非常不好的倾向,即刊物都只注重发表著名学者的稿子,一般年青人的文章,特别是讲师以下和研究生的文章,很难找到发表的地方。据我所知,有的刊物公开声明或内部规定不发表讲师和研究生的文章。而学校和单位又有这方面的考核要求,讲师升副教授要有论文,博士生要拿学位也要有论文,所以现在的年青讲师压力很大,导师则很头疼为学生推荐文章,于是就出现了导师和学生联名发表论文的现象。现在一些刊物规定不能师生联名发表文章,《文学遗产》也是这样,这是对的。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大多数刊物只发表名人的文章,不发表年青人的文章,如果没有了这样的倾向,自然也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不过想想也难怪这些刊物,因为它们也面临了引用率、转载率的考核压力,名人、名稿影响大,容易转引,年青人的文章则比较难以引起关注。其实这是一种比较短视的行为,有些年青人特别是博士生,他们的创造力正在旺盛时期,博士生更是三、四年磨一剑,文章的质量并不差,而相比之下,一些名家则难免江郎才尽;更何况你首发年青人的文章,他一辈子都记住你,以后他成名了,自然也会把他的好稿子寄给你,这样你就会和一代又一代学人保持密切的关系,你的稿源质量自然就会得到充分的保证,《文学遗产》就在这方面为我们做出了良性循环的榜样。当然,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要从根本上改善目前的学术生态环境,改变那些不符合学术规律的考核指标和办法。比如规定,哪家学术期刊首发后来成为名家的年青人文章多,它就应该受到奖励。只是这种标准不能立竿见影,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才能看出,故而很难进入现在的评估体系,而只能存在于学人的口碑之间。这些问题已是老生常谈,也不知哪一年能够解决,但最近国务院网站上公布了停止国家重点学科评审的消息,这让我们似乎看到了希望。相信总有一天,会从根本上去掉那些外加于学术研究的条条框框,把学术还给学术。

回到本文的主题,发现和培养新人应该是学术期刊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文学遗产》走过的一个甲子,为我们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好的榜样。我们希望所有的学术期刊都能这样,希望我们的学术生态环境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善。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

 



(选自《文学遗产六十年》,《文学遗产》编辑部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