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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最纯净的学术园地

莫砺锋

 

时下的学术刊物,林林总总,且被某些权威机构分成各种档次,其中当然以所谓的“一流期刊”最为威风凛凛。要是在“一流期刊”上发表了论文,则一登龙门,身价百倍,觅职、升职势如破竹,甚至能获得巨额奖金。于是许多学者设稿时首选“一流期刊”,投而不中才考虑其它刊物。风气之下,似乎只有“一流期刊”才是顶尖的学术刊物,只有在“一流期刊”上发表论文者才是优秀的学人。《文学遗产》的情况如何呢?很遗憾,她从未进入过“一流期刊”的行列,在可见的将来也没有这种可能。虽然如此,但我一向钟情于她。我投稿最多、发表论文也最多的刊物就是《文学遗产》,我每期必读的学术期刊也只有《文学遗产》一种。原因有二,一是《文学遗产》的发稿范围就是中国古代文学,是我们这个学科惟一的专业刊物;二是《文学遗产》是我心中最纯净的学术园地。

先说第一点。我在上世纪八十代年开始参加学术活动。我生平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黄庭坚夺胎换骨辨》,刊于《中国社会科学》1983年第5期。其后,也曾在《文学评论》和《艺术研究》上发过几篇文章。与中国古代文学学科有关的“一流期刊”,就是这三种。我当然很尊重这三种刊物,我至今感激《中国社会科学》的编辑部,我向该刊投稿时仅是个二年级的博士生,但他们弃瑕录用了我的习作,对我走上学术道路是一个莫大的鼓励。但是无庸讳言,这三种刊物的发稿范围虽然涵盖中国古代文学,但它们毕竟不是本学科的专业刊物,只能把极其有限的篇幅用于古代文学,编辑部也不可能有时间、精力来把握古代文学研究领域的动态和趋势,所以它们刊发的古代文学研究论文数量既少,选题或论证也未必能代表整个学科的最高水准。《文学遗产》就不同了。自从创刊起,《文学遗产》就是国内惟一的古代文学专业刊物,六十年来坚守阵地,从未偏离。尽管时世转移,风衰俗变,《文学遗产》却始终岿然不动。我们固然不能说《文学遗产》刊发的每篇论文都是优秀之作,也不能说《文学遗产》之外海无遗珠,但从总体而言,完全可以说《文学遗产》代表着中国古代文学学术界的最高学术水平,也展示着古代文学研究的趋势和潮流。在学术专著“注水”现象较为严重的现状下,如果海外的同行或其他学科的学者要想了解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状态,读读《文学遗产》足矣!

再说第二点。学术刊物不是时尚杂志,本来都应该是纯净、严肃的。但是在权力和商品两股洶湧潮流的冲击下,许多刊物已经墙倾堤溃,面目全非了。试看如今的某些“学术期刊”,编辑部随意扩版,任意改变刊物性质,甚至乱收版面费,乱发人情稿。作者则滥竽充数,胡编乱造,甚至抄袭剽窃,送礼行贿。打开这些刊物,只觉乌烟瘴气,惨不忍睹。虽然还打着“学术刊物”的名号,学术云乎哉?在此态势下,《文学遗产》始终保持学术刊物的本来面目,真是难能可贵。每当我收到新版的《文学遗产》,看到那淡雅朴素的封面和目录页上大小适中的字体,还没阅读正文,就已感到亲切,并肃然起敬,觉得她真像杜甫笔下的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文学遗产》的风清气正,有许多显著的表现,我没有能力全面论说,仅能从亲身经历的角度提供一些例证。从1979年考入南大读研开始,我便成为《文学遗产》的忠实读者。几年以后,我又成为她的作者。20多年来,我一共在《文学遗产》上发表了12篇论文(不计笔谈或短论)。虽然算不上高产作者,但对于论文总数不多的我来说,《文学遗产》毫无疑问是我的第一发稿刊物。如今我忝列《文学遗产》的编委,大家切勿以为这对我发表论文有何益处。我是2011年第三期才被增补入编委会的,在那以前,我在《文学遗产》上发过11篇论文,一直是以普通作者的身份投稿的。我为人木讷拘谨,不善交际,而且从心底里鄙视“功夫在诗外”的世态。20年来我进京不下三十次,却从未到《文学遗产》的编辑部去拜访过,至今尚不知那座学术殿堂的大门是朝着什么方向。我与《文学遗产》的历任主编或编辑朋友都只在投稿后才开始联系,联系的内容无非是商讨修改意见,通知录用与否,或是填写相关表格,从无一言涉及私交。历任编委会中与我私交较密的只有陶文鹏兄一人,这多半是因为两人都喜爱宋诗,学术上也比较谈得来,如此而已。我与文鹏兄一般都是在唐代文学或宋代文学的学术讨论会上见面,惟一的例外是1998年的一次交往。当时《文学遗产》组织了一系列笔谈,我与陶文鹏、程杰三人的笔谈题作《宋诗研究的回顾、评价同展望》。笔谈中有些问题需要当面商讨,文鹏兄便来南京出差。我为他预订了学校招待所的普通客房,与一位不相识的客人合住一间。一天三顿都在招待所食堂里用餐,惟一的“接待”活动是我自掏腰包请他在学校礼堂看了一场周末电影,票价是5元钱看三部影片。这样的交往,也许说得上“君子之交淡如水”了。据我所知,南大古代文学学科的同仁们与《文学遗产》编辑部的交往,都与我大同小异。这不是我们对“功夫在诗外”的风气有特殊的免疫力,而是我们认准了《文学遗产》是一个纯净的学术园地,她决定稿件取舍的惟一标准就是“诗内功夫”。衷心祝愿《文学遗产》永远保持“在山泉水清”的纯净状态,永远不辜负学界同仁对她的钟爱。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中文系]





(选自《文学遗产六十年》,《文学遗产》编辑部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