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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遗产》六十周年感言

傅  刚 

 

《文学遗产》六十周年了,这在中国古代文学界是一大盛事。我们这一代学者的成长,应该都与《文学遗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都是经《文学遗产》发表而走向学术界、为学术界所知的。

《文学遗产》是学术刊物,它与文学创作类刊物不同,如《诗刊》《人民文学》等,是我们这些中文系出身的人在中学时代就熟悉的,《文学遗产》则是我到了大学,开始知道学术研究是什么回事的时候,开始认识并深深热爱上的。《文学遗产》在文革时遭到停办,1980年复刊,因此我的记忆里对复刊的事印象深刻。当时正准备选择古代文学作为专业,因此对这份古代文学唯一的专业刊物自然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这样说,凡是报考中文系的,大都做过作家梦。的确八十年代以前,作家在中国具有极高的荣誉和地位,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也一样,在中学时就喜欢文学写作,也写过一点不成样子的东西,但一篇都没有发表。揣着这样的理想和报负考上了大学中文系,总认为大学会成就自己的作家梦。进了大学,这才发现,大学并不培养作家,而是以传授知识和积累学养为目的,是为国家培养知识人才,于是慢慢地也就转变了观念,开始作起教授梦了。但做学问和文学创作完全不是一回事,学术论文和文学作品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大学之前还胡诌过几篇小说、散文等,但学术论文怎么写却一点也不知道。在老师的推荐下,《文学遗产》便成为我们立志研究古代文学的学生的读物了。毫不夸张地说,我大学四年阅读最多的学术刊物就是《文学遗产》。八十年代《文学遗产》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学术领域也开放了许多禁区,因此当时一些重要的古代文学学术讨论,都是由《文学遗产》发起并展开的。如八十年代期间开展的各专业时段的文学史研究讨论,这对于古代文学研究中团结和培养某一专业领域学者,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又如由《文学遗产》发起的宏观文学研究讨论,就是对八十年代以来如何确立文学史观的一次指导性的讨论,这个讨论在当时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这是《文学遗产》的优秀传统,这个传统其实在这个刊物建立之初就已经奠立了。如大家所知,《文学遗产》创刊于1954年,是作为《光明日报》副刊出版发行的。这当然是因应了国家对祖国传统文化重视的要求,是作为新中国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举措而产生的。据《文学遗产》老一辈学者回忆,刊物的初衷就是以“百家争鸣”为宗旨,因此这是一个胸襟开阔的学术刊物,因此也就能够团结学术界各种不同研究风格的学者。当然,《文学遗产》并不是被动地、简单地发表文章,它还要起到引导的作用。我们看到,文革前的《文学遗产》在秉持着批判地继承文学遗产的原则下,开展了许多具有引导性的学术讨论。如人民性的问题、中间作家作品的问题,具体到某一个作家、流派的讨论,都具有这样的作用。这些讨论可能受到当时的政治气候的影响,但回过头来看,许多讨论还是取得了学术上的成果的,比如《胡笳十八拍》的讨论。作为某一个具体问题的讨论,难免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因此也难免会发表一些在现在看来是太主观、太政治化的文章,但是,所有这些,其实都组合成了《文学遗产》的传统,这个传统就是尽量地站在时代的高度,就当时必须面对的问题予以回应,以引导全国古代文学研究在保持个性的基础上,关注文学史研究中的有价值和有意义的课题。

因为文革,《文学遗产》被迫停刊,但我们看到,复刊后的《文学遗产》以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面貌出现在学术界。八十年代以后,学术界与全国各不同行业一样,都充满了热情和希望,也充满着斗志和力量,无论是老一辈学者,还是当时中坚力量的中、青年学者,学术研究的确呈现出井喷式面貌。各种不同风格、不同方法的研究,在各个不同的专业领域如百花盛开,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令人鼓舞。这样一个时代,我不知道今后是否还会出现?当然,《文学遗产》在当时虽然展现了新面貌,但文革前的优秀传统仍然被很好地继承着:团结和依靠全国的古代文学研究学者、秉持百家争鸣的方针、引导古代文学研究的走向,一如既往地被贯彻和实行。正是《文学遗产》多年来保持着这种守正创新的传统,为这份刊物建立了崇高的学术声誉。真正热爱学术、愿意献身于学术事业的学者,都由衷地喜爱这份刊物,并把它作为衡量当代古代文学研究水平的一个标尺。我有一位朋友,现已经是著名学者了,他当年评聘教授时,送交评审的材料,是另外一份被一般大学认为是最高级别的刊物,他的老师,一位非常著名、有着很高学术造诣的先生后来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报送《文学遗产》那篇文章?这个例子说明了《文学遗产》在老一辈学者心目中的地位。虽然因为现行官僚体制的原因,《文学遗产》在一些大学据说所列级别不高,要低于其他所谓国家一级刊物,但是,我们学者都知道,真正具有学术水平、能对学术界作出贡献的,《文学遗产》当之无愧,它远比那些所谓的更高级的刊物要平实、含金量更高。我们可以这么说,《文学遗产》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因为它也六十岁了,但是,《文学遗产》又不能以人的寿命来衡量,它的寿命到底有多长?我不清楚,但绝对要比人的百年之期长,如果是两百年?三百年?那么六十岁就不能称作老人了,在它的学术生命里,也可能还算是年轻的,正是青春的大好岁月。不过,我已经开始要进入老人了,以我生命长度来看,《文学遗产》比我还要长两岁,它的经历比我丰富,智慧比我高,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尽管它只比我长两岁,但是它一出生就是一个成熟并富有经验的,1950年代、60年代在这份刊物上发表论文的,很多是当时有成就的老一辈学者,而我的老师曹道衡先生在这个刊物创立之初就担任其秘书,从这个意义上说,它虽比我长两岁,我却不敢视它为兄长,它当然是学术前辈。学术前辈是什么意思?称为前辈的,说明它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它的厚重、它的睿智、它的理性,一句话,它是有身份的、有品味的,是不可亵渎的。因此,这么一位学术前辈、长者,你可以想像它需要随“时”起舞吗?它还需要梳妝打扮、强打精神、时髦披挂上阵吗?不需要!《文学遗产》六十年来靠着一代一代学人的努力,铸成了它自己的钢骨,养成了自己的品格,它是古代文学研究者的後盾,是坚强的阵地,因此,当代体制中把它排列为所谓的什么级别,丝毫不影响它在古代文学研究者心目中的地位。我很欣赏《文学遗产》编辑部四十周年的寄语:“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文学遗产》四十年来在几代人的努力下,也在在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本性’。”这是《文学遗产》几十年来始终如一坚持自己的学术理想工作后的自白,这是符合事实的,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当下的杂志,恐怕没有几个刊物敢于这么说,因为,这要得到学术界的作者和读者的认可。《文学遗产》编辑部还是谦虚了,其实编辑部并不仅仅是起到了团结古典文学工作者的作用,事实上,《文学遗产》编辑部多年来坚持原则,不以刊物谋私利,视刊物为学术公器,显示了几届编辑部同仁的共同的学术品格和操守;此外,编辑部人员坚持边办刊边研究,坚持编辑学者化,这也是《文学遗产》的“本性”!

值《文学遗产》六十周年,作为一个老读者和作者,衷心地表示祝贺,祝《文学遗产》坚持“本性”,在深入开展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促进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走向世界的进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成为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学术刊物,《文学遗产》当仁不让!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选自《文学遗产六十年》,《文学遗产》编辑部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9月版)